九丹、阿伯

　　烧饼好吃，可烧饼是北京人的专利。这些年情况大变，烧饼已经是外地人烙了。外地人烙的烧饼不能说不好吃，在老舍的儿子舒乙的感觉中，他觉得就是少了点什么东西，于是他开始琢磨这个事，琢磨到最后，他确定地说，外地人烙的烧饼，味道不对，里面没有放小茴香。

　　北京男人确实就像放了小茴香的烧饼，自有他们本身的韵味，独特的组成，具有一种和所有地方食品一样的、属于他们自己的一种品行。而且如果说这样的东西沉淀、积累构成一种文化的话，那么北京的男人，不管是有钱的，还是没钱的，不管是有知识的，还是没有知识的，从一个大的文化领域上来讲，他们又恰恰有很多共同的东西，那就是懒。

　　说到这儿，我有点怕，怕北京的朋友看了这篇文章之后朝我扔石子。

　　不过看在我是个弱女子的份上，就饶了我吧。因为我跟你们一样，春节一到，就喝不上鲜牛奶了，因为外地人都走了，没有人送鲜奶了，甚至于看不到报纸了。有人说，北京现在天天都在修路，天天都在架桥，天天都在盖摩天大楼，可是一旦外地人都走了，这楼就没人盖，这路就没法修，这桥就没法建。

　　也许是言重了。可是如果你的家需要装修，你会首先问装修工是哪儿的。说是江苏的，很好，说是广东的，价格虽然贵一点，但质量好，我愿意用。说是安徽的，还不错，说四川的，也过得去。说是北京的，哎哟，你就担心，怕钱要得多，太黑，怕事做得粗，太糙。北京男人也在隆福寺、在秀水街开店，你要是到那儿去买衣服，如果听到店主是北京口音的男人，你最好不要跟他说太多了，因为一是价砍不下来，二是说不定还会遭到他的侮辱。

　　考虑到将有石子落在我头上，我还是说说北京男人的优点。北京男人就没有优点吗？他们的优点表现在什么地方呢？这需要思考，这需要认真地去总结。因为这都不是马上就能说出来的。过去，人们一般说北京男人朴实、实在、哥们儿，可是在这点，王朔在他的小说里面，曾不止一次地说过，北京男人是流氓假仗义。看来，像诚实、实在这样的优点也是不能随随便便地往北京男人身上去靠的。

　　当然，优秀的北京男人到处都是，他们通过自己的努力和奋斗，赚了钱，当了老板，运行着庞大的企业，可是北京的管理水平却恰恰总也比不上深圳和上海。如果北京和深圳没有可比性的话，那么北京和上海有可比性。同样都是那么老的城市，都有很大的人口压力，都有很多外来人口不断地涌过来。这些外来人口在给这两个老城增加繁荣增加创造力的时候，也增加了麻烦。

　　而上海的“麻烦”为什么就不明显呢？我们在想，是因为在城市管理上北京男人比不上上海男人吗？要不，为什么北京的城市管理水平总是上不来呢？

　　北京的路越修越宽，北京花了很多钱搞绿化，也天天都听到有人在说环保，但是北京却总也干净不起来。申办奥运会既没有找上海，更没有找别的什么城市，机会落在了北京，北京也抓住了。可是，新的疑问又来了，北京能办好一届奥运会吗？而且北京的城市管理水平真的会因为办好了这届奥运会就能有所提高，以至于超过上海和深圳吗？

　　北京的确还有很多事要做，而现在是男权社会，当然要靠这些北京的大老爷们。

　　说到大老爷们儿这个词，我想强调一下，其实，我很讨厌这个词，以及它所指的那些人，尽管里边有善良和壮实的成分，却老是让人想到些粗人。

　　而北京的男人是不是都是这样一些大老爷们儿？

　　他们出点力，就会说一车的话，他们做点事，就会叫天大的苦，他们走点路，又会喊天大的娘……我是不是又说错了？我是不是把个别北京男人当成大多数的北京男人了？

　　我们应该埋怨谁呢？埋怨北京男人？

　　北京是文化中心，北京男人是有才能的。中国的大作家、大评论家、大歌手、大演员等等，你如果在这里做个调查，就会发现他们当中有许多都是北京男人。那么我们是不是能够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北京男人更适合做演员，搞文化，而恰恰不太适合搞管理。北京男人应该更多地去当文化艺术工作者，而不应该去当管理人或者经理人。当然，北京男人更多的应该去干些粗活，或者就在家里呆着，养个鸟，喂个鸽子，看个鱼什么的，而别想着去当什么能工巧匠，因为他们太粗，干不了细致活儿？

　　当我这样去想的时候，又觉得这样的结论也许有些偏颇，因为我们一定能找出相当多的优秀的北京男人在当着老板，并且当得很不错，但是如果我们拿北京和上海这两个城市相比还是会发现这样的事实：北京男人更适合做文化，而不适合搞管理，否则我们为什么只有在上海和深圳这样的城市，才能呼吸到新鲜的空气，才能看到纯净的蓝天呢？才能感受到细致而谦虚的声音呢？

　　你愿意嫁一个北京男人吗？

　　如果你是一个外地闯北京的女孩，你下了飞机或火车，当你疲惫不堪地背着你肩上的那个行囊时，你能感觉到头顶上阳光灿烂，天空凄冷，你看到北京建筑群的尊贵、大方和华丽，道路上的汽车像海水一样向你涌来。这时，你的眼睛里说不定会含着泪水。你说不定在想，先去找一个北京男人做老公吧，因为他有户口，因为他的户口所代表的东西，不仅仅是那一个本，那是他的家，是他父母所形成的社会关系，那是他这么多年生长在北京而建立的价值的生态体系。于是你觉得北京话很好听，你觉得北京男人在说话的时候，他们的表达、声音都很有意思。你会觉得这时的北京男人是那么有价值。

　　可是北京男人对一个女人而言，适合做老公吗？不知道。北京男人热情、粗犷、豪爽、大方(并不是在谈金钱方面的大方)，能够让女人更多地感觉到他们身上的一种力量。而如果在这点上跟上海男人做比较的话，马上就会发现上海男人细致、小气、婆婆妈妈，让你喘不过气来，让你眉头紧锁着，但是你内心感到踏实。他们跟你说过了，说清楚了，你就会在心里肯定了，否则他们不会承诺。

　　真的，上海男人把丑话都在前边跟你小声小气地，细声细气地说过了，余下的事情就像小河流水，慢慢地流呀流，似乎永远不会断线。你可能会烦死他了，可是一旦那河水断了，你的日子可就一点也不滋润了。

　　北京男人让你一会疯在天上，一会哭在地上，让你像是春天里的风筝，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无所适从。但是不管怎么说，如果你要在北京长期呆下去，如果你要在情感上体会一种疯狂的话，你最好找一个北京男人做老公。

　　不过，结婚之后，所有的家务事得要由你做。

　　否则，就天天去吃涮羊肉吧，那用不着人切，有机器了，而且，据说这机器也不是北京男人发明的。(摘自《音不准》，九丹、阿伯著，文汇出版社2003年3月出版。)